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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鬥一場。

果不其然,不出兩月,榮國府二太太王氏就病愈了,生龍活虎的打理起了南安王妃的壽禮。

24賈瑚教弟(一)

王氏病愈後不久,就托賦閑在家的長兄王大老爺王子勝為賈珠延請了一位落地舉子李紀為師。

李紀雖然聲名不顯,卻出身金陵名宦李氏。李氏世代書香,子孫皆為棟梁,隔房兄長李守中不足三十已經是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

如今榮國府因為與周家的恩怨在清流中極其受排斥,王子勝自己又因為貪酷鬧了個灰頭土臉罷官丟職,能請來李紀,也是貼了幾輩子的臉面。

——畢竟賈家、王家與李氏皆出自金陵,有了這份鄉土情,賈王兩家所求又不過分,李家並不好一口回絕。

在李守中李紀想來,大家都是體面人家,隱隱推拒一番,賈王兩家就該知情識趣了才對。卻沒料到王氏為了長子賈珠那是摘星攬月也心甘情願的,聽聞李家兄弟並沒有將話說死,便不依不饒的求著娘家兄長再去說項。

王子勝其人也是個混不吝的,凡事只能聽得見他人說的合自己心意的幾句,不合心意的一概不聽不信,渾然沒把李家的婉拒放在心上,領著家丁提著禮,幾乎沒把李家在京中的宅院踏破,到底逼著李家捏著鼻子認了。

清流仕宦人家的消息自然很快就傳到了周家。

賈瑚此時已經做完了今日的功課,正在書房裏隨大表哥周林一起懸腕習字充做消遣,既要平心靜氣,又要時時刻刻註意著把字帖裏夾雜著的小女孩子的描紅撿出來,忙的不亦樂乎,突然聽到這麽一則消息,不由就楞了一下,筆尖一頓,一張快寫好的大字就這麽廢了。

這麽看來,賈珠這輩子是與那位進士及第的先生沒有師徒緣分了。不過這位李紀先生,不就是那位珠大奶奶的族叔?

周林耳目倒靈,沒等賈瑚反應過來就眼疾手快的把那張寫廢了的大字搶了過去,嘖嘖有聲的把紙折了幾折,單單露出賈瑚寫壞的那一個字,又從賈瑚揀出來的一堆描紅裏挑了張最出彩的,一搖三嘆道:“瑚兒可要好生努力才是,這就被比下去了。大丈夫一世,當修身齊家吶。”

賈瑚一噎,待要說沒有這麽個比法的,又覺得這樣說顯得自己度量狹小,幹脆一笑置之,倒叫周林自己也失了繼續調侃賈瑚的心思。

橫豎表妹才華超群也是便宜了他,紅袖添香夜讀書,千古佳話也。

賈瑚一副老神在在的灑脫模樣,周林也只好收起了嬉笑的模樣,轉而說起了正事:“你也該警醒點兒了,據說李守中這幾日找了些相熟的同僚,問起了你素日的功課。”

這就是存了比較的心思了。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李家雖然近幾代沒有周家顯赫,詩書科舉上底蘊卻並不弱,賈瑚與賈珠兩個又是這樣的情境,年齡只相差了不足半歲,換了誰來教,都是要爭個長短的。

“我省的,定不會砸了舅舅的招牌。”賈瑚嘻嘻一笑,瞧著十分不正經,眼中神情卻十分堅毅:他不怕賈珠來跟他比,他就怕賈珠沒有這個意思。

賈瑚與賈珠做了兩輩子的堂兄弟,這會子比誰都清楚賈珠的心性。

在賈珠眼裏,進學科舉就是他的命根子,別看賈珠平日裏溫和寡言,最是寬宏大度,在詩書一道上卻最是孤高自許,受不得一點挫折,要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把自己熬死了。

賈瑚如今已經是小有才名,也不知道賈珠在家裏要如何日夜苦讀,熬油似的熬幹心力好迎頭趕上了。

“林大哥哥,等舅舅回來,你幫我說項一二,求舅舅給我每日的功課再加一分可好?”打定了主意,賈瑚便使出了兒時屢試不爽的法寶,對著周林作揖打千兒,嬉笑著百般討好。

周林與賈瑚相處日久,瞧一眼賈瑚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經胸有成竹,也不開口讓賈瑚收起那副憊懶模樣,只悄悄估算了下他的進度,覺得不至於揠苗助長,方點了點頭。

“既如此,你今日也不必繼續耗著了,回院子陪璉兒說說話。他這幾日著了風寒關在房裏不得出門,也不知道悶成了什麽可憐樣兒,你多瞧瞧他,改明兒你要忙著讀書,璉兒又要養病,就沒這麽松散的時候了。”

周林說的字字在理,賈瑚也有些牽掛獨自關在屋子裏的賈璉,就點頭應是,裹上白狐裘就領著人去了。

誰知道賈瑚好不容易早回來一次,賈璉臉上卻沒有多少歡喜的神色,只訕訕的拿眼覷著長兄,半晌憋不出一句話。

賈瑚心裏一個激靈,匆匆掃了一眼室內,瞧見一個叫不上名字的小丫鬟鬼鬼祟祟的在廂房門口探頭探腦,面色登時沈了下來。

25賈瑚教弟(二)

因為前世那個好色風流的毛病,賈瑚心裏頭轉的第一個念頭就很有些齷齪,再一想,賈璉如今才六歲,那丫頭瞧著也就十歲多點,這兩人再如何不成體統也鬧不出那等事,就轉而四處打量起屋子裏的擺設,怕那丫頭趁自己不在,哄了賈璉把貴重物件賞她。

瞧著瞧著,賈瑚的臉色猛的一變,死死盯著賈璉書桌上的鎮紙看了半晌,再開口時,神色已經陰沈的嚇人。

“母親留下的那個玉兔鎮紙呢?前兒晚上你不是說瞧著那兔子白胖可愛,特意討來擺上,還說什麽瞧著那鎮紙,書都背的快些,怎麽今兒就換了?”

賈瑚說的,是周氏的陪嫁之一,本身並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卻是周氏的三個兄長,周澤、周鴻並早亡的周涵在周氏及笄時合力為她雕琢的及笄禮,周氏這麽多年一直愛若珍寶,賈瑚求了幾次,周氏都另拿了名貴擺件兒給他。

直到賈瑚與小周氏定親,周氏才珍而重之的將鎮紙給了他,叮囑他日後定要刻苦上進,善待表妹。

如果不是賈璉最近身子骨兒一直時好時壞,又乖巧懂事的很,賈瑚說什麽也不會答應把母親寶貝了一輩子的鎮紙借給賈璉擺幾天。

兩日不到,就出了事故。

憤怒至極人自然就平靜了。賈瑚來回打量了憋得臉通紅的賈璉和慘白著一張俏臉的小丫頭片刻,對賈璉輕輕點了點頭。

“究竟怎麽回事,璉兒你來說。”

口氣淡淡的,賈璉卻生生打了個冷戰。

偷偷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長兄,賈璉囁喏了半晌,又見那個闖下大禍的丫頭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幾乎咬碎了一口乳牙才勉強振作著開了口:“是我,我不小心把母親留下的鎮紙跌壞了。”

賈璉一面說一面還揮了下手臂,仿佛這樣便能讓人信服了似的。

賈瑚原本還有幾分猶豫,這一下真是怒極反笑,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田直沖眉心,眼前一陣發黑,右手反覆幾次擡起落下,終究還是沒把那一巴掌甩在賈璉臉上。

“好,賈璉你好得很!”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拳打在炕桌上,賈瑚不顧指骨的疼痛一把揪住了賈璉的右手:“你來告訴我,你指腹上沾的是什麽?你來告訴母親,你沒有替損毀了她心愛之物的賤婢遮掩,你今兒把這話正大光明說出來,也好叫我瞑目。”

賈璉何曾見過一向對他疼愛有加的兄長如此模樣,一時不免嚇傻了,醒過神來低頭一瞧,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沾了點鮮紅的口脂在手指上,臉色一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不敢再說,只下了死力氣抱住賈瑚的手臂,生怕哥哥就此拂袖而去。

賈瑚根本動也不動,一雙點漆似的眸子冷冷的盯著賈璉的方向,眼中卻空空如也。

“你不說,我來替你說。定是這丫頭乖巧對你脾性,你樂意與她玩耍給她體面,今兒你與她在書桌前玩鬧,她要拿那鎮紙看,你便允了,怎料命中有此一劫,這丫頭竟把鎮紙失手跌在地上,你怕她大叫大嚷引了人來,就拿手捂著她的嘴。然後這丫頭苦苦哀求,梨花帶雨,你瞧她可憐,便想把事兒擔了,好留她繼續伺候。你還想著,不過一個物件兒,總抵不過活生生的人。”

賈瑚的聲音極低,如果不是賈璉死死掛在他身上,根本就聽不清楚他都說了些什麽。

賈璉見賈瑚猜中了他心中所想,又愧又悔,想起舅舅表哥,更添一層懼怕,哭也不敢哭,嚷又沒膽子嚷,連喘氣都不敢大聲,一不小心,竟憋得咳嗽起來。

若是以往,賈瑚早該著急的搶上前給賈璉順氣撫背,這會子卻看都不看他。

“不分輕重,不明是非,除了女色,又能見著什麽?你怕我處置了她,倒是憐香惜玉的很。我只有一問,璉二爺倒是把我們那可憐的母親擱到哪兒了?物件兒跟物件兒,是一樣的嗎?”

一根一根掰開賈璉的手指,賈瑚緩步踱到已經跪伏於地不住磕頭求饒的丫頭面前。

“你是國公府的家生子兒吧?想來娘老子沒少教導你,知道年紀小的時候跟爺們有了點兒情分,以後就是正頭奶奶來了,也有你一席之地。小小年紀就懂得抹口脂添顏色,大了想必了不得,只是我們廟小,容不得這等大佛。”

說著,賈瑚一腳把那痛哭流涕的丫頭踹倒在地,大聲叫道:“牛嬤嬤!進來把這打壞了母親遺物的丫頭堵上嘴拉出去,直接叫人牙子來領出去!”

那丫頭原本以為賈瑚至多也就把她送回榮國府,此時聽著賈瑚直接就要發賣了她,唬得魂飛魄散,沒命的磕頭求饒。

牛嬤嬤一聽見裏頭兄弟兩個起了爭執,就支開了別的下人只身守在門外,等聽清了賈瑚的吩咐也不禁嚇了一跳,連忙打簾子進屋相勸:“常言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要處置丫頭,回了舅太太也好,拉回榮府處置也好,怎麽大爺就自己動了氣?”

賈瑚知道牛嬤嬤在外頭根本不知道賈璉究竟做了什麽,也不想說破,搖了搖頭嘆道:“榮府出來的丫頭,就不勞煩舅母費神了,至於那邊兒,連個正經當家太太都沒有,不必知會了。一個奴才,咱們自己處置了就罷了,誰要是鬧,只管來找我。”

牛嬤嬤親眼見著賈瑚從一個憨癡幼童長到如今,曉得他雖然面上溫和,骨子裏卻最是執拗,也就不再勸,親手拿帕子堵了小丫頭的嘴,叫兩個健壯仆婦拉著人走了。

可是就算賈瑚賈璉什麽都不說,牛嬤嬤那般熟悉兩兄弟的脾性,又豈會不知道這事兒必然有賈璉的錯處?賈瑚可從來沒把丫頭們瞧在眼裏過,怕是此刻還不曉得那被趕出去的丫頭姓甚名誰呢。

直到牛嬤嬤領著人走了,賈瑚才又拿正眼看了看賈璉,似乎終於把他看清楚了,便抓起賈璉那根沾過口脂的手指,發狠搓了十數個來回,直搓的那一點殷紅印痕消失無蹤,兄弟兩個的指腹火燒一樣紅腫起來,才猛地甩開賈璉的手扭頭就走。

賈璉一怔,慌忙去追,卻被賈瑚直接從屋外反鎖在了裏面,嚇得大哭起來。

動靜鬧得這樣大,正在一處說話的劉氏莫氏,還有在外書房讀書的周林自然都被驚動了,啼哭不止的賈璉也就被率先趕到的劉氏放了出來。

賈璉哭得險些背過氣去,劉氏只好又命人去尋賈瑚。婆子丫頭們滿頭大汗找了半晌,方有人悄聲回說瑚少爺正跪在姑太太的靈位前,誰叫都不肯起。

劉氏等人之前只當兄弟兩個頑著頑著惱了,心裏並沒當回事,這時才曉得事情不小,忙又抱著賈璉去勸賈瑚。

賈瑚這次卻是鐵了心要跪在母親靈前贖罪,任誰勸都是溫聲解釋緣由,說自己沒有在母親去後盡到為人子的孝道,說什麽都不肯起。

劉氏幾個無法,只好命人添了炭盆軟墊,盼著賈瑚自己個兒回心轉意,又盼著周澤早些回來,治住這個牛心左性的外甥。

誰知周澤回來聽了來龍去脈,點了點頭,竟然說了句“隨他去吧,有孝心也是好事”。

周澤發了話,別人便是不認同也沒了法子,賈瑚就那麽面上平靜無波的跪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早,賈璉終於掉夠了眼淚,自己跪在了賈瑚身側,賈瑚眉宇間才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26議親

那日的事情最終以賈瑚賈璉兄弟二人一同跪了一個白晝收場。

雖然賈瑚始終不發一言,但事兒就出在周府,那個惹得賈瑚大怒的丫頭也是經了周家相熟的牙婆子的手拉走的,周澤劉氏等人又豈會真的一無所知。

賈璉年紀尚幼,正是愛玩愛鬧又對道理懵懵懂懂的時候,長輩們憐他失母未免溺愛的過了,周澤劉氏只在心裏暗中警醒,不敢再放松了對賈璉的管束,倒不曾怪他頑劣不孝。

畢竟賈璉如今才六歲,踮起腳都只比火炕高那麽丁點兒,哪裏知道什麽道理,好好教導也就是了。誰小時候沒出過錯兒、惹過亂子呢?

對於賈瑚,周澤等人則真是又愛又憐、又讚又嘆。

說賈璉年幼,賈瑚又大到哪裏去了?才十一歲的半大孩子,父頹喪母早亡,卻能夠堅守本心,一絲兒不好的習性都沒有沾染,為人侍母至孝又愛護幼弟。

這一回的事情,賈瑚是一點兒錯處都沒有的,這實心眼兒的傻孩子偏偏比闖了禍的弟弟還多跪了一夜,起身的時候兩條腿早就沒了知覺,劉氏叫人拿軟轎來擡他他都不肯坐,只靠在兩個小廝的身上一步一步慢慢走。

更不用說之後好些日子,賈瑚總是暗暗觀察眾人對賈璉的態度,好似生怕舅舅一家因為此事不喜賈璉一般,叫劉氏嘆息了許久。

劉氏能瞧出來的,周澤周林父子更是看的一清二楚。為了安撫賈瑚,更是為了教導賈璉明是非知禮儀,周澤不久就挑了個休沐日,受了賈璉的拜師禮。

從此賈瑚賈璉兩個每日一道在外書房讀書習字,賈瑚更是將言傳身教四字做到了極致,領著賈璉苦學不輟之餘,還一日不落的帶著他祭拜母親靈位,仿佛要將孝道刻進賈璉的骨血裏。

賈瑚的作為,周澤自然看在眼裏。不同於劉氏對賈瑚失母早熟的憐惜,周澤卻覺得賈瑚的心性比自己原先料想的還要老成持重,可以試著與他分說些世事人情了,這樣也好幫趁著賈瑚早日獨當一面。

因此一日檢查完賈瑚賈璉的功課,周澤就先叫人帶了賈璉去給劉氏請安,單留下了賈瑚一人說話。

“你是承重孫,與你父親一樣要為你祖父守三年的孝,昨兒你也除服了。”輕抿一口茶,周澤平靜的開口。

自從周氏去後周家接了賈瑚賈璉來住,除了季末、年節送兩個孩子回榮府小住外,周家與榮國府幾乎斷了來往,周澤也早就忘記了賈代善的忌日,還是劉氏與他說了賈家最近的忙亂,他才記起了這件事,正好今日借著賈瑚除服的事情說出來。

賈瑚知道舅舅特意留下自己必定是有要事的,恭敬簡潔的應了聲是,便靜待周澤吩咐。

“你母已去,你父出了孝,自然是要另取佳婦的,這是人之常情,誰也不能說什麽。”周澤話說的極緩,就是怕賈瑚念及亡母,一時接受不了。

若是賈瑚真的犯了糊塗,不肯認賈赦的繼室,那惹人非議的就是賈瑚。就是周澤自己,與妹妹感情再深,也不認為賈赦續娶有何不對。

出乎周澤意料的是賈瑚面上竟然一絲波動都沒有,答的也十分坦蕩:“外甥省的,這本就是人倫。再者任憑父親取了哪家女過門,都越不過母親元配的次序。”

雖說自從賈瑚震怒之下發賣了那個丫頭,史老太君一怒之下重罰了府中與他來往密切的下人,賈瑚總還能得到些榮國府內的消息。

這次賈赦除服,史老太君端著一副慈母樣兒為長子求娶繼室的事兒折騰的半個京城都知道了,賈瑚自然也得著了消息。

賈瑚心裏對父親賈赦可謂失望已極,心灰意冷之下哪裏還會管他做些什麽,說不定賈赦少念叨母親周氏幾回,母親耳根子還能清靜一些。

他只管冷眼瞧著,看他那位好祖母能為父親挑一門什麽好親事。

見賈瑚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周澤暗嘆這樣也好,繼續說起賈赦定下的親事:“雖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又有繼室比元配次一等的規矩,你父親這次續娶的夫人出身也委實低了些。”

說著,周澤話語間就帶出了一絲玩味:“說不得你們那祖母是真心疼愛你與璉兒,竟真給你父定了一位無父無母的官家小姐。據說那位邢大姑娘生父曾做過從五品的京官,底下還有兩個兄弟一個妹妹,持家倒是一把好手。”

吵嚷的大宅門裏人人都曉得榮國府大老爺一等將軍賈赦要續娶,偏偏又定下了這麽一門親事,史老太君的心思還真是常人難以琢磨。

賈瑚這次倒真是吃了一驚。

前世周氏去的比賈代善還早,邢氏是嫁進門陪賈赦守過父孝的。如今賈代善都去了三年了,邢氏偌大年紀還守在家裏,莫不是這份姻緣當真是老天註定?

好不容易再次見著賈瑚呆呆傻傻的樣子,周澤目光微垂,露出了一絲笑容,可叫那一把美髯一擋,依舊是嚴肅板正的模樣。

“你父心裏倒是惦記著你母親,定完親就說繼室不可與元配同居一處,自己挑了府內西側的花園子,另選了處院子搬了進去,說是以後也要與邢氏住在那裏。你母親原先住的院子已經叫人封上了。”

周澤心中當然不會希望邢氏婚後住在周氏先前的院子裏,但他同樣瞧不上賈赦這樣的做法。定了親就這樣,或者說定了親才給女方沒臉,榮國府的家教真是好得很。

聽說周氏的院子原樣封了起來,賈瑚很是欣慰,卻又難免擔憂起另一件事,想了想,便把心中所慮說了出來:“祖父孝期已過,按規矩祖母是不能繼續住在榮禧堂的了,父親顯然沒有這個打算,難道?”

“糊塗!”周澤當然知道賈瑚的言下之意是什麽,可有他在,王氏就是再生出對翅膀,也飛不進榮禧堂:“你當你舅舅是擺設不成?一個不入流的從六品道錄司小官,一個連誥命都沒有的安人,也敢肖想住進一品官邸的正堂?”

周澤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大外甥竟然也會有這種古怪念頭,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賈瑚被舅舅狠瞪了一眼,不免笑的訕訕的。

這哪裏是他糊塗,前世裏他的好二叔可不就是帶著二房一家子光明正大的搬進了榮禧堂,當家理事。

“與其琢磨這些,不如好生教導璉兒。我聽你們大哥哥說起,你送了璉兒一副自己親手寫的‘敏於行、訥於言’的字兒?意思很對,你自己也當得起這六個字了。”

在周澤看來,賈瑚最後琢磨的這件事兒根本就是杞人憂天,便懶得理會這些,轉而說起了對賈璉的教導。

“璉兒心地是極好的,只是行事上難免有忘形的時候,勤加勸誡自然就好了。”誇獎賈璉這種事,賈瑚近日是做的愈發純熟了,真真是臉不紅心不跳,自然的很。

他會送這幅字給賈璉,還是因為賈璉那日用過晚飯終於親口認了錯,把自個兒罵了個狗血淋頭。

賈瑚當然是盼著賈璉好的,便送了這麽一幅字,希望賈璉能夠言行如一。

見他們兄弟和睦,周澤也是高興,隨即揮了揮手:“快去吧,你舅母那兒定還等著你一道兒用飯呢,我還要忙些公務。”

賈瑚勞累了一日,早就餓得腿腳酸軟,得了這一句,連忙端著禮儀邁著大步去了,看得周澤又是撚須一笑。

27邢氏與迎春

因著邢氏過年就二十八了,邢家也不是什麽望族高門,兩家口頭上定下親事後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五禮紛紛取了最近的黃道吉日。

有好事的人家掐指一算,從賈家為賈赦張羅親事到邢氏最終過門,不過花費了短短七個月。

在小門小戶這算不得什麽,可在京城的勳貴人家裏,倒真是本朝頭一份兒了。

不管別人怎麽議論,邢氏都是賈赦明媒正娶的正室,是賈瑚賈璉兩個的繼母,他們二人是一定要回榮國府與邢氏見禮的。

原本眾人都以為這一回賈瑚賈璉兩個至多在榮府住一夜便夠了,臨近吉日時賈赦卻又派心腹小廝單獨捎了信來,說是家中又要添丁進口,請大爺二爺家去多住些日子,好歹與新生弟妹見上一見。

周大太太劉氏就有些不情願。

她仔細盤問過來送信的小廝,那姨娘是出了孝才有的身孕,等這一胎瓜熟蒂落還要至少兩個月,豈不是要留兩個孩子在榮國府住上許久?這讓她如何能夠放心。

可周大老爺周澤卻說賈瑚兄弟畢竟是姓賈的,如今賈瑚也快十三歲了,回榮府小住幾月也是好事。

周澤發了話,賈瑚心裏的小算盤打了一會兒也就痛快應下了,於是劉氏又領著周大奶奶莫氏與新進門的周二奶奶孫氏為賈瑚賈璉準備行李,□使喚下人。

直到賈瑚賈璉兩個收拾妥當準備登車而去,被留在周府頤養的牛嬤嬤還一邊攥著一人的手殷殷叮囑。

“二爺莫要淘氣,也莫要與新太太過不去,禮法上吃虧受罵的總歸是你。記得聽大爺話,都說打虎親兄弟呢。”賈璉近來十分乖巧,每日裏總會抽空為周氏抄經祈福,牛嬤嬤老懷寬慰之餘難免還有點不放心,就絮絮叨叨反覆叮囑。

說完了賈璉,聽著他甜甜軟軟答應了,牛嬤嬤又轉而說起賈瑚:“我的好大爺,舅太太給你和二爺各配了四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初一到初八是您的丫頭,十一到十九是二爺的丫頭,排行在前的是一等的。您好歹別記錯了,到了那府裏大家都看著呢,好歹也是舅爺家的丫頭,總要防著那起子小人說嘴。”

平安喜樂四大丫頭加上賈璉房裏的康兒前些日子都放出去配了周氏陪嫁產業裏的管事們,周家就從周氏的陪嫁莊子上又挑了十一個伶俐丫頭出來,添上五個家生子兒送給他們使喚。

賈瑚如今對伺候的丫頭們頗有些敬而遠之,等閑不用她們近身,如今對著丫頭都交不出名字,時常對著初一喊十五,讓劉氏等人暗笑了許久。

這在周家可以一笑了之,在賈家卻不行。誰曉得史老太君與二太太王氏又能借此生出什麽事情來打周家的臉?

賈璉聽得嗤一聲笑,不等賈瑚答話就笑呵呵接口:“嬤嬤放心,哥哥過去只管‘你’‘她’‘那個’‘這個’的叫,咱們只管讓哥哥面前總有個人就成了。誰要是在哥哥跟前伺候不自報名號,回來就革了她的月錢。”

賈瑚摸了摸鼻子,毫不客氣的在賈璉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在弟弟的痛呼聲中對牛嬤嬤溫言答道:“嬤嬤放心,我平日只是不耐煩記這些,回去定然不會出錯。”

一時周大奶奶與周二奶奶又來送,牛嬤嬤就退了下去,瑚璉二人又與兩個表嫂說了幾句,才登車去了。

不提瑚璉兩個歸家如何拜見幾位長輩,又如何與久別的賈珠元春兄妹廝見,在榮府裏住到第三日,賈瑚賈璉才第一次見到了他們的繼母,新太太邢氏。

其實邢氏長相十分秀美,雖然韶華漸去,打扮得宜依舊是個小家碧玉,可惜她似乎十分想彰顯自己作為榮國府大太太的威嚴,妝扮上不免穩重的過了,顯得十分老氣。

加上邢氏在家做姑娘時操持了多年家務,外要與管事們周旋,內要與弟弟妹妹爭產,面相上更帶出了三分刻薄嚴厲,一眼看去就更加不討喜。

賈璉一向性子活潑些,進門就忍不住瞄主座上的邢氏,一時不防就叫邢氏頭上偌大的赤金銜珠大鳳釵並各種嵌寶金飾晃得眼前一花,情不自禁的拼命眨眼。

賈瑚早就曉得邢氏年輕時候的行事作風,規規矩矩的目光微垂,此時察覺到邢氏註意到他們兩個,忙拉著賈璉上前見禮。

倘若賈赦膝下只有賈璉一個嫡子,邢氏難免會生出些別樣心思,但是嫡長子賈瑚都已經快要長成,邢氏為了自己、為了以後可能會有的孩兒,面上也對兩個繼子十分和氣,拉著手說了會子話兒,問過了兩人的飲食起居,又一人賞了一份文房四寶並一個做工精致的荷包。

東西自然有丫頭接過去,賈瑚賈璉恭恭敬敬的謝過賞也就是了。

依著邢氏的意思,這兩個繼子常年養在周家,與她親近的日子著實有限,很該趁著他們回來小住的日子好好相處,日後她和她的親生孩兒也能多一份助力。

然而賈赦這個做老子的仿佛很不願意與兒子們多說話,邢氏才起頭說了一句,賈赦就起身連連擺手。

“二弟不是說珠兒課業上有些進益,想著與瑚兒璉兒一道兒溫書的嗎?他們一應起居都有丫頭婆子照應,哪裏用你白費心。”

賈赦都這樣說了,賈瑚賈璉自然是要起身告退的。

賈瑚臨走前到底忍不住望了這位連見一面都極難的父親一眼,註意到那張隱約有了前生熟悉的消瘦萎靡模樣的面龐上毫不掩飾的不耐煩,心底到底還是生出一絲感傷。

賈璉倒沒有賈瑚那些心事。

他一向心寬的很,早就忘記了自己三四歲時是如何抱著賈赦著人送來的小玩意暗自傷心的了,只覺得能快點離了老爺和新太太高興的很,出來時腳下都生風。

快步走了一會兒,賈璉賊兮兮的把賈瑚拉到了花園角落一處僻靜的亭子裏,又把跟出來的幾個丫鬟支使出去把風。

“哥,聽說老爺是歡喜新太太會持家呢。下人們都說,邢家兩位舅爺來吃酒那天臉色都難看的緊,就是為著新太太把邢家搬空了湊嫁妝,又趕他們回原籍的事兒。邢家的大舅爺娶親的時候,聘禮寒酸的緊呢。”

賈璉說的口沫橫飛,作勢要拽賈瑚的袖子,目光所及之處卻是一片鮮亮顏色,不由就怔了一下,回過神來再去抓,賈瑚卻已經擡腳向外走了。

“有空聽人嚼舌,今兒晚上就再寫三十張大字,不寫完不許睡。”

賈瑚一面走,一面還不忘狠罰賈璉一通,等賈璉垂頭喪氣的跟上來才小聲囑咐:“什麽新舊,以後在家不許再提。”

邢氏怎麽也是大房的人,他們不能自己把笑話送給二房樂呵。

賈璉答應的十分爽快。

賈赦不頂用,有近似沒有,賈瑚之於賈璉可謂亦兄亦父,對賈瑚的話賈璉沒有不聽的。

“可是咱們真要去找珠兒哥哥?他可大不一樣了。”跟著賈瑚走了片刻,見兄長真的往二房那邊去了,賈璉一臉不情願的問道。

去舅家的時候年紀尚小,這幾年除了除夕夜又幾乎不曾在賈家留宿,賈璉關於堂兄堂姊的記憶其實已經十分模糊了,只記得賈珠是個滿口規矩禮儀的呆子,人雖然無趣了一些,倒是和軟的很。

哪知道這次回來,賈珠身上的棱角似乎突然鋒銳了起來,讓賈璉心中很是不喜歡。

賈瑚當然知道賈珠與幾年前不一樣了。

幾年前,賈珠只當他們三個一樣都是榮國府嫡出的少爺,幾年後賈珠明白了究竟什麽是大房、二房,明白他們堂兄弟從根兒上就不一樣。

加上前些日子史老太君讓二太太王氏掌家理事,二房“差點兒”搬進了正院榮禧堂,卻功虧一簣,退而求其次,住在了正院旁邊的抱廈裏的事兒,賈珠算是真正明白了什麽叫長幼有序、同人不同命。

賈珠自己又是個極要強的,處處都想為同輩楷模,說話行事自然就有點討人嫌。

“珠兒是勤謹好學,你也要好生學著點,成日家不思進取,書沒讀幾本,不求甚解的本事倒是無師自通了。”隨口訓了賈璉幾句,賈珠面上笑的十分溫和,任誰看了都要誇一句翩翩少年郎:“再者,我還要與珠兒說來年下場的事兒。”

這才是賈瑚真正的目的。十三歲,下場考童生試足夠了。

也許真的是天性不喜讀書,賈璉一聽賈瑚提起這些就有些郁郁的,說話聲調也不覆方才的歡快:“哥哥也是的,平日在家也不見你那麽用功,來這府裏小住些日子,你倒把書房裏從沒瞧過一眼的書本子搬了幾大箱子。往日裏還說要仔細眼睛,來了這裏倒日日扮個熬夜苦讀的模樣。”

連累的我也不好偷懶。

把最後一句憋在心裏,賈璉嘟嘟囔囔埋怨了賈瑚半晌。

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四周,賈瑚再三確認過賈璉的話沒叫旁人聽了去,才結結實實給了他一下:“胡沁什麽?舅舅哪日不誇獎我用功?”

他們回來這幾日,賈珠一夜比一夜睡得遲,一日比一日起得早。他辛苦一點兒算得了什麽,賈珠怕是這一年都要如此過了。

依著賈瑚的盤算,他辛苦上這幾個月,怕是賈珠要瘦脫了形兒了。

誰料賈瑚算盤打得好,卻到底沒有那個福氣親眼看著王氏兒一聲肉一聲的不許賈珠再夜裏溫書了。

——賈赦有孕的姨娘,就是當年史老太君賜下來的那位紅梅,一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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